第一百章:成亲(大结局)-《宫学来鹤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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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多么多年,他们之间,也当得上一句“相依为命”了。
礁石上冷风凛冽,歌声回荡,白翁的目光渐渐涣散,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,听着少年哼唱的歌谣,唇角微扬,抚摸着他脑袋的那只手,终是……倏然垂了下去。
钟离越身子一颤,歌声却没有停下,依旧抱着怀里死去的白翁,在月下轻轻哼唱着那故乡的歌谣。
守在礁石下的那些童鹿残兵们,个个皆已是泣不成声,不知谁起了头,他们也开始跟着钟离越一同,在海风中唱起了那家乡的歌谣。
歌声越飘越远,仿佛要飘回那方虚幻如烟,再也不复存在的故国。
四方包围的人马全都静了下来,无边夜色中,竟无一人忍心打扰这场悲壮的送别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歌声才渐渐停下,礁石上的少年抬起头,望向天边那轮皎洁的月光,忽然幽幽一叹:“今天……是中秋啊。”
他在月光笼罩下,倏然扭过头,对骆秋迟一行人,提出了一个颇为突兀却又莫名能够理解的要求。
“你们能够,送一盒月饼过来吗?”
少年身上的皇袍在风中飞扬着,他声音像从天边幽幽传来:“吃完了,朕便如你们所愿,抱着白翁的尸身下来。”
月饼很快就送来了,这还是今日这场盛宴上,钟离越原本特意命人准备的。
他在大婚前就下了令,务必要在中秋之夜,让岛上每一个人都能够吃上那热腾腾的月饼,感受到那份久违的故乡滋味。
可今夜过后,他再也不会有故乡了。
装着月饼的食盒被送到了礁石下那些守着的残兵手中,两个人爬上了礁石,跪在钟离越面前,将那食盒递到他眼前。
“陛下,月饼来了。”
直到这般时刻,他们还是对他恭敬跪拜,真心实意地唤他一声“陛下”。
钟离越的眼眶不觉又是一热,苍白的一张脸在月光下却没有显露出更多神情了,他只是一挥手,在海风中轻轻道:“我只要两个就行,其他的你们拿下去吧,吃完后就带着剩下的人马归降吧,这是朕对你们——下的最后一个命令。”
那两个侍卫身子一颤,霍然抬头,不可置信,泪眼婆娑:“陛下!”
“下去吧。”钟离越闭上眼眸,又挥了挥手,似乎心力交瘁,“朕吃完月饼,也会下去的,你们毋须担心。”
礁石上冷风猎猎,月光苍凉,终是只剩下了钟离越一人,不,还有他怀中,那一具尚存温热的老者尸体。
他打开白翁的手心,将一个月饼放在了他手里,握紧了他的五指。
另一个月饼,他慢慢送到了自己嘴巴,一边看着月亮,一边缓缓吃着,天地间寂寂无声。
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,他终于吃完了那一个月饼,将身上的皇袍拍了拍,抱起已经死去的白翁,在月下站起了身。
白翁的身子原来那样轻,轻得像是只剩下一把枯骨,他哪还有血肉?这么多年来,早就已经全部献给了他的陛下,献给了童鹿。
“你们说过,会善待朕的子民,对吗?”
白茫茫的月光下,钟离越站在高高的礁石上,声音宛若从天边传来。
领着大批军队,围在礁石下的杭如雪点点头,扬声道:“东夷侯所说,亦代表了大梁的态度与立场,只要你立刻归降,必当优待。”
钟离越站在猎猎大风中,一身皇袍飞扬着,一字一句道:“望你们言而有信,不要伤害这些童鹿遗民,他们已经失去过一次家园与亲人,别让他们再承受第二次伤痛,请务必——”
他深吸口气,在风中拔高了语调:“务必善待他们!”
说完这句,他又看向了人群里,目光锁在了那道本该在今夜成为他的皇后,与他共同见证童鹿光复的身影。
“辛鹤,你能再像从前那样,叫我一声吗?”
辛鹤胸膛起伏着,眼眶骤然一热,仰头看着那道苍白瘦削的身影,颤声喊道:“小越……哥哥。”
她眸中的泪水也再忍不住,潸然落下,眼前依稀浮现出那么多年,他们在一起朝夕相伴的过的无数画面,那一点一滴,皆带着温情动人的光芒,霎时抹去了所有鲜血与伤害。
旧时光当真是个温柔的美人,即使面目全非,也能让人万般不忍,生不出一丝怨怼。
钟离越听了辛鹤喊的这一声后,在礁石上轻轻点了点头,似乎心满意足,再无遗憾。
“朕登位才短短一夜,只如昙花一现,一枕黄粱,大梦空空,虽生无法复国,死却可……殉国。”
天命昭昭,浮萍飘摇,大梦到头一场空,这可笑荒谬的一生,也终是走到了尽头。
少年一袭皇袍随风飞扬,喃喃的话语飘在月下,下面的辛鹤听出不对,脸色骤然一白:“不,不要!”
但为时已晚,钟离越已经抱着白翁的尸体,决然地转过身去,纵身一跃,投入了翻腾不息的大海中。
即便只当了一夜的君王,他钟离皇室的子孙,也应该保全作为一个帝王的尊严,以一个王者的姿态死去。
“父皇,不肖子孙,亡国之君钟离越,来与你相会了。”
跃入大海的那一瞬,钟离越似乎触碰到了父亲飘荡在海上的亡魂,他闭上了双眸,含笑而去。
辛鹤的泪水夺眶而出,痛彻心扉的一声响彻夜空——
“小越哥哥!”
阳光笼罩在琅岐岛上,海面波光粼粼,又一年春暖花开,岛上处处生机盎然,再闻不到一丝血腥味,只有随风阵阵飘来的花香。
辛鹤在海浪的翻涌声中,又一次梦到了钟离越,他还是年少时的模样,被囚在石室里,苍白瘦削,目光却清澈无比,干净美好得像一轮白月光。
岛上纷纷扰扰终是彻底了断,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,像是不曾笼罩过任何阴霾般。
在钟离越跳海自尽后,辛启啸告诉了辛鹤一件事,其实,钟离越曾经去那间地下石室里,悄悄看过他几回。
看守的人原本在喂他吃饭,中间却像是换了一个人,他虽然双目被剜,可心却不盲。
“是……是你吗?”
对方沉默了,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
于是那一刻,辛启啸心中升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激动,他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话,说着辛家犯下的罪孽,向少年忏悔,但对方一直沉默着,没有任何回应。
直到说到一半时,那少年才冷不丁开口,陡然问了一句:“我父亲……是什么样子的?”
辛启啸一怔,却又更加兴奋地说起了那位记忆中,善良美好,温润如玉,唇边始终带着淡淡笑意的小太子,还说起了他们之间那个曾经的约定。
“如果有一天,我当上了岛主,就立刻将你放出来,然后带你乘船出海,去看海鸟,看蓝天白云,看一望无际的大海,还让你瞧一瞧那些金发碧眼的异域人,好不好?”
当年在那场金色的黄昏里,窗下缱绻的风中,他们彼此曾交换过最真挚的一颗心,却不会想到,多年后,一切会变成如今这般荒唐又凄凉的局面。
整个讲述之中,钟离越始终一言不发,沉默地听着,直到离去时,他才忽然幽幽问了一句:“如果再重来一次,你还会……留下我一条命吗?”
辛启啸抬起头,毫不犹豫,神色坚定,一字一句地回答道:“我会,就算再来十遍百遍,我依然不会对你下手,在我心中,你是辛家亏欠的幼主龙脉,是兄长的孩子,更是我……血浓于水的亲人。”
春暖花开,万物复苏,一切都是最朝气蓬勃的模样。
辛鹤离开琅岐岛前,除却父亲与姑姑外,还找到了杜聿寒,向他告别,也将自己的岛主之位,全权托付给了他。
岛上纷乱已平,父亲与姑姑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,虽然他们失去的东西都再也回不来了,但至少,他们还能安宁地活下去,嗅一嗅这万物生长,明媚春光的气息。
而辛鹤,也是时候离开琅岐岛,去找一个人了。
她在乘船出发前,在翻涌的大海边,蹲在了杜聿寒的轮椅前,望着他的双眸,满心歉疚:“杜小五,对不起,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,不能再守着你了,你要好好照顾自己……”
杜聿寒是杜家的五公子,辛鹤与他自小一起长大,一直唤他“杜小五”。
“杜小五,我想去找一个人,很想很想,我心底始终放不下他,我没办法欺骗我自己,对不起,你会,你会……怪我吗?”
辛鹤正忐忑不安间,轮椅上的杜聿寒却是温柔地笑了笑:“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?”
他迎着海边的阳光,微眯了双眸,俊美的一张脸上露出了光风霁月般的笑意:“喜欢一个人,有什么错呢?”
“你照顾了我这么久,其实我很多次都想跟你说……不必这样,我不会将你捆绑在我身边,也不会让你为我这双腿负责一辈子,你也有喜欢的人,难道还不明白吗?”
杜聿寒望着轮椅前愣住的辛鹤,笑得更加温柔了:“喜欢一个人,就是希望她过得好,每天都无忧无愁,盼她一生快快乐乐,就像你放在心里的那个人一样,难道不是吗?”
杜聿寒深吸口气,又看向湛蓝的天空,衣袂飞扬间,唇边的笑意丝毫不改。
“其实我这双腿,并非是你的错,你不必歉疚于怀,始终郁郁无法释然,放下吧,做回原来的辛鹤,海阔天空任你翱翔,你去找你喜欢的那个人吧,我会在琅岐岛上,望着远方,在心底深处默默祝福你们的。”
辛鹤呼吸微微颤抖着,不知怔了多久后,才一头扎进了杜聿寒怀中,痛哭失声:“你这个傻子,你为什么要……为什么要这样好!”
“你才是个傻姑娘呢。”
杜聿寒眼中也闪烁起波光来,轻轻抚摸着辛鹤的长发,字字句句动情无比:“你比所有人都要好,都要好……我只愿你喜欢的那个他,这一辈子,能够好好照顾你,再也不要让你受到任何伤害。”
辛鹤在杜聿寒怀中泪如雨下,双手紧紧抱住他,更咽不成声:“杜小五,你也会,也会遇到另一个她的,那个与你两情相悦的人,一定很快就会出现了,一定的!”
杜聿寒哑然一笑,望向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,双眸一黯,声音低不可闻:“但愿吧,我不强求,也不知道,这辈子还会不会有这样的福气?你说,哪个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残缺的人呢?”
“胡说!”辛鹤从杜聿寒怀中抬起头,红着双眼,一声吼道:“你这样好,不过一双腿没了罢了,算什么残缺?哪个姑娘能嫁给你,才是毕生修来的福气呢!”
“知道了,闹得我耳朵都疼了。”
杜聿寒故作挠了挠耳朵,笑了笑,又在辛鹤额头上轻轻一弹。
“傻姑娘,走吧,不用担心我,替我多看一看外面广阔的世界,说不定哪一日,你就为我带回了那个修了毕生‘福气’的姑娘呢?”
春风拂过竹岫书院,辛鹤再一次来到盛都的时候,付远之也正好带着苏萤,从柳明山庄赶回了皇城。
所有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,他与苏萤,有情人终成眷属,即将要有一场大婚了。
说来简直妙不可言,许是他们之间那份深情,到底是感动了老天爷,改写了那一方天煞孤星的命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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